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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的深秋，褪去了夏日的燥热，染上了几分高爽澄澈。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御街两侧的沟渠，护城河的水面倒映着湛蓝的天光，平静得仿佛能照见承平百年的安逸。
然而，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早己被一块巨石砸出了汹涌的暗流。
“零陵大捷！平南将军江云枫阵斩交趾叛军十万！生擒贼酋二王子黎烁！”
“何止十万！听说交趾王都吓破了胆，连夜递了降表，愿割让岭南三州之地求和！”
“真的假的？那岂不是开疆拓土？”
“嗨！我三舅姥爷家二小子就在兵部当差，捷报上写得明明白白！那江将军，啧啧，真乃神人也！一杆银枪杀得叛军哭爹喊娘，火攻零陵，烧得交趾藤甲兵片甲不留！听说他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一顿能吃一头牛！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哩！”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零陵大捷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了锅。
说书先生们唾沫横飞，将战报上简略的“大破叛军”演绎成光怪陆离的神魔大战，江云枫的形象在他们的口舌之间不断拔高、变形，从骁勇善战的将军一路飙升到近乎神祇。
百姓们听得如痴如醉，茶碗磕碰声、惊叹叫好声不绝于耳。
承平日久，这突如其来的大胜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了久违的、带着血腥气的兴奋涟漪。虽然这涟漪里掺杂了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但那份对胜利的渴望与自豪，却是真实而炽热的。
内城，大将军府书斋。
“砰——哗啦！”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和一个清脆如黄鹂的惊呼，门口一只光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青瓷花瓶惨遭横祸，碎瓷片和清水泼溅了一地。
罪魁祸首却毫不在意，像一阵粉色的旋风，提着繁琐的裙摆，风风火火地卷进了弥漫着淡淡墨香的书房。
“表姐！表姐！天大的好消息！”
温柔气喘吁吁，秀气的脸颊因为奔跑和激动泛着健康的红晕，一双杏眼亮得惊人，几乎要放出光来。
“赢了，他打赢了！大获全胜！生擒了那个什么交趾王子，大军己经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了。很快，很快就能到金陵了！”
书案后，谢静姝正凝神于一幅尚未完成的画作，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云纹襦裙，身姿挺拔如修竹，气质清冷似寒梅。
执笔的纤手白皙如玉，稳如磐石，笔下勾勒的，赫然是一名身着戎装、策马扬鞭的将领侧影。线条流畅，英气勃发，只是面容尚未细致描绘。
温柔的闯入和那惊天动地的消息，让她笔尖猛地一顿。一滴的墨汁不受控制地滴落，恰好晕染在画中将领的胸口，像是一抹未干的血迹。
谢静姝抬起眼，清冽如深潭的眸子里，一丝极淡的错愕飞快掠过，随即被惯常的平静覆盖，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清越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刚才打碎的的花瓶可是父亲的心爱之物，当心他知道后来训你。”
放下画笔，谢静姝取过一方素帕，仔细擦拭着指尖沾染的墨迹，动作从容优雅。
“哎呀，一个花瓶嘛，我爹爹书房里多的是，回头我搬一个来赔给舅舅！”
温柔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几步凑到书案前，好奇地探头去看那幅画。
“表姐又在画英雄人物啦？咦？这战马画得真神骏！这身姿……嗯？”
她歪着头，仔细端详着画中那尚未点睛的将领轮廓，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忽然促狭地笑了起来，拖长了语调。
“表——姐——，我怎么瞧着……这画里的人，有几分像那位即将凯旋的平南将军呀？”
谢静姝擦拭指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再次看向自己的画作。画中人挺拔的身姿，策马扬鞭时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往日作画时未曾深究，此刻被温柔一点破，竟真的与记忆中在栖霞诗会上舌战群儒、挥毫写下《凉州词》的挺拔身影，以及更久远之前，在纷乱的演武场上的坚毅侧脸微妙地重合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细微却清晰的涟漪。她面上却依旧清冷如初，只是耳根悄然染上了一层极淡的粉色。
“巧合罢了，边将凯旋，为国建功，是社稷之幸。你身为相府千金，更应谨言慎行，莫要妄加议论，徒惹非议。”
谢静姝淡淡开口，将素帕折好放在一旁。目光转向窗外摇曳的竹影，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劝意味。
“知道啦，知道啦！”
温柔撇撇嘴，对表姐的说教习以为常，心思早飞到了别处。她拉着谢静姝的衣袖轻轻摇晃，满眼都是兴奋的期待。
“表姐，等他回来，德胜门献俘，那场面一定壮观极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我还没见过活捉的敌国王子呢！”
谢静姝没有立刻答应，只是望着窗外，那片被秋风拂动的竹林，在她沉静的眸子里投下摇曳的光影。
心湖里那圈涟漪，似乎并未平息，反而在无声地扩大。
……
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卷起德胜门外官道上的尘土，打着旋儿飞向远方。天高云淡，阳光却失去了夏日的灼热，变得澄澈而疏朗。
今日的金陵城，万人空巷。
德胜门高大的城楼之下，早己是人山人海，人头攒动。
百姓们扶老携幼，挤挤挨挨，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朝着官道南面张望。兴奋的议论声、孩童的嬉闹声、小贩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巨大的、嗡嗡作响的声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节日般的躁动与期盼。
温柔凭借相府千金的身份，硬是拉着谢静姝挤到了人群的最前列，紧挨着皇家仪仗预留的区域，她兴奋地小脸通红，不停地踮脚张望，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谢静姝则安静地立在一旁，一身浅碧色衣裙，外罩着素绒斗篷，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愈发清冷出尘。她微微抿着唇，目光沉静地望着官道尽头那烟尘渐起的方向，只有宽大袖袍下悄然攥紧的指尖，泄露了一丝内心的不平静。
“来了！来了！”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瞬间，所有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南方！
地平线上，一道黑色的洪流，伴随着沉闷如滚雷般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的铿锵之音，缓缓映入眼帘。一面残破却依旧猎猎招展的“江”字大旗，率先刺破烟尘，高高飘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