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手术室的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终于“啪”的一声,熄灭了。
郑云朝的身体猛地一震,几乎是弹射般想要站起来,却又因虚弱和手臂的剧痛被医生按住。
门开了。
主刀医生带着一身疲惫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手术后的凝重,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如释重负。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郑云朝的呼吸瞬间停滞,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能用那双布满血丝、带着最深切恐惧与祈求的眼睛死死盯着医生。
医生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惨烈的模样,眼中掠过一丝不忍,但声音清晰而沉稳:
“手术完成了。姜记者的情况非常凶险,那一刀很深。”
“斜刺进入,伤及了左肺下叶,造成了血气胸,失血量极大,几乎达到了临界点。”
“万幸的是,避开了心脏和大动脉,否则……”
医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我们进行了肺叶修补,清除了胸腔积血,修复了受损的血管,并处理了其他脏器的震荡伤。”
“手术本身是成功的,她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脱离生命危险”这六个字,如同天籁之音,瞬间击碎了郑云朝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席卷全身,他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几乎要从椅子上滑落,被旁边的魏思明一把扶住。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血污和汗水,冲刷而下。
但医生的下一句话,又将他的心瞬间打入冰窖:
“但是,”医生的语气变得异常沉重,“由于失血过多、休克时间过长,以及手术中不可避免的脑部供氧不足。”
“姜记者目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她的自主呼吸很微弱,需要依靠呼吸机维持。”
“中枢神经系统受到了比较严重的抑制,何时能够苏醒……无法预估。”
“接下来是关键的24到48小时危险期,需要密切观察是否有感染、脑水肿等并发症。”
“深度昏迷……无法预估何时苏醒……”郑云朝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刚刚燃起的希望被更深的恐惧和茫然取代。
脱离生命危险……只是没有立刻死去,却坠入了另一个黑暗的深渊。
他想象着她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被冰冷的仪器包围……那种画面让他痛得无法呼吸。
“我能……看看她吗?”郑云朝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卑微的祈求。
“暂时还不行,需要先送入ICU进行严密的术后监护和生命支持。稳定之后,家属可以在规定时间进行短时探视。”医生解释道。
当姜尔岁被推出来时,郑云朝挣扎着扑到移动病床边。
病床上的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像一尊易碎的瓷娃娃。
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没有任何颤动的迹象。
氧气面罩覆盖了她大半张脸,呼吸机有节奏地发出单调的声响,代替着她微弱的呼吸。
她的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但郑云朝知道,被子下面是她缠满绷带的、脆弱不堪的身体。
“岁岁……”郑云朝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颤抖着,极其轻柔地触碰她冰冷的脸颊,指尖传来的凉意让他心如刀绞。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一遍遍地、破碎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讲述着他们之间最细小的回忆,试图穿透那层厚重的昏迷之墙。
“你说……我的腹肌手感好…等你醒了…让你摸个够…”
“念晨茶…罗星冉和晨晨都好好的…晨晨还抱着你送的杯子……”
“我拿了‘边防尖刀’…你还没看到锦旗…”
“求求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
他的泪水滴落在她的枕边,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护士轻声提醒时间到了,必须马上送入ICU。
郑云朝依依不舍地被拉开,目光如同被钉住般,追随着那辆推着姜尔岁的病床消失在ICU厚重的大门之后。
那扇门,再次隔绝了他的世界。
他被强制安排在了姜尔岁ICU病房对面的观察室。
右臂打着厚厚的石膏和绷带,固定在胸前,剧烈的疼痛和失血后的虚弱让他极度疲惫。
但他拒绝躺下休息,固执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目光透过玻璃窗,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对面病房里那个被各种仪器包围的身影。
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和数字,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语言”。
每一次心率的波动,每一次呼吸机送气的动作,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夜深了。整个医院陷入沉寂,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在回响。
郑云朝依旧像一座沉默的雕像,守在窗边。
身体的伤痛和精神的巨大消耗终于将他拖垮,他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昏睡。
在意识沉沦的边缘,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中,姜尔岁似乎听到一个声音。
那声音遥远、模糊,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焦灼和痛楚,一遍遍地、固执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那声音…好熟悉…是谁?
她想不起来。她只觉得自己沉在一个冰冷幽暗的深海里,不断下坠。
好冷…好累…西周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
突然,一个温暖的画面如同微弱的烛火,在绝对的黑暗中摇曳着亮起。
是新婚之夜的灯光下,她带着羞涩和好奇,指尖小心翼翼地、轻轻触碰着他坚实平坦的小腹,感受着那温热皮肤下紧实有力的肌肉轮廓…
指尖传来的触感是那样清晰、温暖、充满生命力…那是她记忆深处最安全、最温暖的锚点…
这微弱的暖意,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她沉寂的意识深处,漾开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而窗外的月光,静静地洒在郑云朝疲惫而痛苦的脸上,也洒在ICU病房里,那个依靠机器维持着生命、在黑暗与冰冷中孤独漂浮的灵魂身上。
两个伤痕累累的身体,一个在清醒中承受煎熬。
一个在昏迷中寻找归途,被一道冰冷的玻璃窗隔开,却又被最深沉的爱与牵挂,紧紧地、无声地连接在一起。
黎明尚远,长夜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