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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区总医院的重症监护区，弥漫着消毒水和沉重希望交织的气息。
郑云朝右臂打着厚重的石膏，被固定在胸前，像一面沉默的白色盾牌，记录着不久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搏命奔袭。
他坐在姜尔岁ICU病房外的观察室里，像一尊不知疲倦的雕塑，目光穿透玻璃窗，牢牢锁在病床上那个被无数管线缠绕的苍白身影上。
呼吸机规律的送气声，心电监护仪冰冷的滴答声，是此刻他世界里唯一的旋律。
魏思明推门进来，脚步放得极轻。
他看着郑云朝布满血丝却异常执拗的眼睛，以及那件还沾着干涸血迹、未来得及更换的迷彩服，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郑云朝。”魏思明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将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放在他旁边的桌上。
郑云朝的目光终于从玻璃窗上移开，落在那份文件上。是上级批复的《特殊情况休假审批单》。
“批了。”魏思明言简意赅，“鉴于姜尔岁同志的英勇负伤、仍在危险期，以及你本人的伤势和特殊情况。”
“经军区党委研究决定，特批你无限期留院陪护，首至姜尔岁同志情况稳定。部队的工作，暂时由沈俊驰代理。”
郑云朝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翕动，最终只吐出两个沙哑的字。
“谢谢。” 这份“无限期”，是部队能给予他最大的体恤，也是最沉重的嘱托。
“别谢我，”魏思明拍了拍他完好的左肩，力道很沉，“是小姜的勇敢，还有你……抱着她冲出来的样子，打动了所有人。”
“好好陪着她，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但你的手……医生的话你也听到了，二次损伤很严重，必须好好养。别让她醒来，还要为你这条胳膊操心。”
郑云朝的目光重新投向玻璃窗内，落在姜尔岁毫无生气的脸上，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守在这里，不只是陪伴，更是战斗的延续。他要替她守住这口气，等她从无边的黑暗中归来。
通知双方父母的任务，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口。
郑云朝知道，这通电话打过去，带来的将是山崩地裂般的痛苦。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拨通了姜尔岁家里的电话。李红丽接的电话。
“岁岁？” 李红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女儿通常会在任务告一段落时打电话报平安。
“妈…是我，云朝。” 郑云朝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干涩。
“云朝啊？岁岁呢？她是不是又在忙采访？让她注意身体啊，别老熬夜……” 李红丽絮絮叨叨地叮嘱着。
“妈…” 郑云朝闭上眼睛，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岁岁她…在云南采访的时候…出了点意外…”
“意外？！” 李红丽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恐，“什么意外？岁岁怎么了？她受伤了？！”
“是……为了救一个缉毒烈士的孩子……她被毒贩……刺伤了后背…”
郑云朝的声音低哑，“伤得很重…现在在云南军区总医院…刚做完手术…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人…还没醒…”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即是手机掉落的闷响。
接着是姜国旭焦急的呼唤和李红丽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那哭声穿透听筒，像刀子一样扎在郑云朝心上。
他能想象到李红丽崩溃的样子，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
“云朝！我是爸！” 姜国旭的声音带着强压的颤抖和急切。
“具体什么情况？伤势如何？医生怎么说？需要什么？我们立刻订最快的机票过去！”
郑云朝将情况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他无法再隐瞒“深度昏迷”的事实。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听到李红丽压抑不住的呜咽。
“云朝……” 姜国旭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和沉重，“岁岁……就拜托你了…无论如何…守着她…我们…我们马上到。”
“爸，妈，对不起…” 郑云朝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脸颊，“是我没保护好她…”
“傻孩子，这不怪你！” 姜国旭的声音也哽咽了，“那是她的选择，是她的责任和善良！”
沉重的电话打完，郑云朝像是打了一场惨烈的仗，浑身脱力。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医护人员的严格监督和协助下，终于换下了那身血衣，穿上了干净的病号服，手臂被重新检查、固定。
当他被允许进入ICU进行短暂探视时，他几乎是扑到了姜尔岁的床边。
病床上的她，依旧安静得令人心碎。氧气面罩下，她的脸色苍白如雪，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没有任何颤动的迹象。
各种管线和电极贴片缠绕着她纤细的手腕和身体，连接着冰冷的仪器，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维系着这脆弱的生命之火。
郑云朝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极其小心地、颤抖地握住了她放在被子外、同样冰凉的手。
她的指尖柔软，却毫无生气。
他弯下腰，用额头轻轻抵住她的手背，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跳动——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救赎。
“岁岁……” 他的声音低哑得如同耳语，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深沉的眷恋，“爸妈都知道了，他们都在路上了。”
“别怕，我们都在都在等你。”
“你说，我拿‘边防尖刀’的样子帅，等你醒了，我穿军装给你看，天天穿给你看。”
“罗星冉带着晨晨来看过你了，还给你画了画，画了好多花，还有一个像你一样勇敢的阿姨！”
“念晨的茶，我给你留着，等你醒了我们一起喝……”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
连日来积累的伤痛、失血、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此刻如潮水般涌上的疲惫，终于将他彻底击垮。
他就这样保持着弯腰抵着她手背的姿势，握着她的手，在仪器单调的滴答声中，陷入了深沉的昏睡。
即使在睡梦中，他紧握的手也没有丝毫放松，仿佛那是连接两个世界的唯一绳索。
深夜，月光透过ICU的百叶窗，洒下斑驳的光影。
仪器屏幕上的曲线依旧平稳地跳跃着。
病床上，姜尔岁的指尖，在郑云朝温暖的掌心包裹下，似乎极其轻微地、无法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像沉睡的蝴蝶，在无意识中，轻轻触碰了一下栖息的花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