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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病房外，仿佛一夜之间筑起了两个小小的巢穴。
郑云朝和姜尔岁双方的五位父母如同被风暴吹落的倦鸟，带着满身的惊惶与痛楚，汇聚在这条弥漫着消毒水和沉重希望的长廊里。
李红丽几乎是扑在ICU的探视玻璃窗上，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按着冰冷的玻璃，仿佛想穿透这层阻隔去触摸女儿苍白的面容。
她的眼泪无声地流淌，浸湿了衣襟，嘴里反复呢喃着：“我的岁岁，我苦命的孩子，怎么遭这么大罪……”
姜国旭站在她身后，腰板依旧挺首，但那双眼眸此刻布满了红血丝和深重的忧虑。
周倩则显得异常沉默。
她坐在角落的长椅上，身体微微佝偻着，像一株被霜打蔫的植物。手里紧紧攥着一方手帕，己经被泪水浸得湿透。
她不像李红丽那样外放地哭泣，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扇门，偶尔身体会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范阳坐在她身边，沉默地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不停地着膝盖，眼神同样紧紧锁在病房内。
而周娜，此刻眉头深锁，仿佛在解一道关乎生死的难题。
她带来的保温桶放在脚边，里面是她连夜熬的鸡茸小米粥，此刻却无人有心去打开。
郑云朝坐在离病房门最近的椅子上，右臂依旧打着碍事的石膏，脸色苍白憔悴，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吓人。
他几乎不吃不喝，固执地守在这里，像一尊守护神，又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
五位父母到来时，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迎接，却被范阳一把按住：“坐着！顾好你自己！”
“爸，妈！” 郑云朝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浓浓的愧疚，“对不起，我没……”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 李红丽打断他，泪眼婆娑地抚摸着他受伤的手臂，“你和岁岁都是好样的！都是爸妈的骄傲！”
周倩和周娜也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看着郑云朝，轻轻摇了摇头，只有无边的心疼和同病相怜的痛苦。
罗星冉带着晨晨也来了。
晨晨怯生生地躲在妈妈身后，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怀里紧紧抱着姜尔岁送她的那个印满徽章的保温杯。
还有一张画——画面上是一个长头发、背后带着光环的阿姨，旁边开满了小花。
“郑叔叔……” 晨晨的声音带着哭腔，把画小心翼翼地递给郑云朝。
“阿姨，是为了救晨晨，阿姨是天使，天使会醒过来的，对不对？”
郑云朝用左手接过那张充满童稚和祈盼的画，指尖微微颤抖。
他看着画上那个被晨晨赋予光环的“天使”，喉头哽咽，用力地点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将画轻轻贴在胸口，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微弱的暖意。
时间在沉重的呼吸和仪器的滴答声中缓慢流逝。
探视时间短暂而宝贵。当轮到郑云朝和几位父母一起进入时，小小的ICU隔间显得更加拥挤。
病床上的姜尔岁，依旧沉睡在无边的黑暗中。氧气面罩下，她的呼吸微弱而规律，完全依靠机器。
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消散。
各种管线在她单薄的身体上蜿蜒，像束缚着精灵的荆棘。
周倩只看了一眼，就捂着嘴泣不成声，被范阳紧紧搂在怀里。
李红丽走到床边，颤抖着伸出手，极其轻柔地、仿佛怕碰碎什么似的，拂开女儿额前的一缕碎发，指尖触碰到的冰凉让她心如刀绞。
范阳则沉默地注视着仪器上跳动的数字，仿佛在解读着女儿的生命密码。
郑云朝站在床尾，完好的左手紧紧握着床栏，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贪婪地看着她，目光描摹着她每一寸苍白的轮廓，仿佛要将她的样子深深烙印进灵魂深处。
“岁岁……” 周娜终于忍不住，俯下身，用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在姜尔岁耳边轻唤。
“我们都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们好不好？云朝也在，他守着你呢。手都伤了也不肯走……”
郑云朝没有说话，他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用目光传递着无声的呐喊和千言万语。
他慢慢走到床边，用左手极其小心地、避开了所有管线，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被子外、那只冰凉的手。
他俯下身，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闭上眼，仿佛在进行某种虔诚的祈祷。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冰凉的手背。
就在这压抑的悲伤和无声的呼唤交织的时刻——
罗星冉带着晨晨，被好心的护士允许在门口短暂地望一眼。
晨晨踮着脚尖，小手扒着门框，清澈的大眼睛望向病床上那个安静的阿姨。
他突然挣脱妈妈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病房里喊了一声，声音清脆又带着孩子特有的执着：
“阿姨！你醒醒！晨晨来看你了！你说要带晨晨去看孔雀的！阿姨——！”
这声充满童稚的呼唤，像一颗投入沉寂深潭的石子！
就在晨晨声音落下的瞬间！
被郑云朝温暖掌心包裹着的、姜尔岁那只冰凉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蜷缩了一下！像受惊的含羞草，轻轻触碰了庇护它的叶片！
郑云朝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瞬间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住自己掌中的那只手！
刚才那一下微弱的触感，是错觉吗？是太渴望而产生的幻觉吗？
紧接着！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心电监护仪上，那原本规律平稳的心率曲线，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向上的波峰！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动了！她的手动了！” 李红丽第一个失声叫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
“心率！快看心率！” 姜国旭也猛地指向监护仪屏幕，声音带着颤抖的狂喜！
郑云朝的心跳瞬间飙到了顶点！
他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姜尔岁的脸，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破碎的哽咽和强烈的期盼。
“岁岁，岁岁！你听到了是不是？晨晨在叫你！你听到了！醒醒！姜尔岁！看着我！”
仿佛在回应这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也仿佛是在努力挣脱那厚重的黑暗枷锁——
病床上，姜尔岁那覆盖在氧气面罩下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极其困难地、极其轻微地嚅动了一下，像搁浅的鱼，渴望着一滴水的滋润！
紧接着！
在众人几乎要窒息的注视下！
她那覆盖着长长睫毛、如同沉睡蝶翼般的眼睑，开始剧烈地颤动！
仿佛里面的灵魂正在经历一场激烈的搏斗，想要冲破黑暗的束缚！
一下…两下…三下…
终于！
在所有人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的漫长几秒钟后——
那沉重的、仿佛黏连了千年的眼睑，艰难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
一丝微弱、茫然、仿佛迷失在无尽旅途中的光芒，从那缝隙中透了出来！
它先是毫无焦距地散开，如同初生的婴儿第一次接触这个世界的光线，带着懵懂和脆弱。
下一秒，那微弱的光芒，如同被磁石吸引，越过了泪流满面的范阳、周倩、周娜，越过了激动得浑身发抖的李红丽和姜国旭。
最终，定格在了那个离她最近、脸上交织着狂喜、恐惧、憔悴不堪、右臂还打着厚厚石膏的男人脸上。
郑云朝！是郑云朝！
她的目光，带着初醒的迷茫和巨大的疲惫，如同穿越了万水千山，终于落定在他写满担忧和深情的眼眸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几位老人压抑不住的、喜极而泣的呜咽。
郑云朝的泪水瞬间决堤，滚烫地滑落。
他握着她的手，感受到那指尖传来的、极其微弱却真实无比的回应力量。
他俯下身，凑近她的氧气面罩，声音嘶哑颤抖，却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和温柔：
“岁岁，是我，郑云朝，你……回来了……”
病床上，刚刚挣脱无边黑暗的姜尔岁，眼神依旧涣散而疲惫，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完成这睁眼的动作。
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却又是如此清晰的笑意极其缓慢地，在她苍白干裂的唇角边，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漾开。
那笑容很浅很淡，却像一道刺破厚重乌云的阳光，瞬间驱散了病房里积压多日的阴霾和绝望，带来了生的希望和无尽的温暖。
她回来了。
从死神的指缝间，从无边的黑暗里，循着爱的呼唤，拼尽全力，终于归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