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缠绵如愁绪,顾承欢坐在绣春楼的雕花窗棂下,指尖轻抚过琵琶弦。的空气里飘来栀子花香,却掩不住台下看客们身上的脂粉与铜臭。他微蹙眉头,拨弦的手突然顿住——今日的戏台下,似乎多了一抹灵动的气息。
"各位看官,且看小女子变个戏法!"清脆的嗓音如黄鹂出谷,惊起满座喧哗。顾承欢摸索着端起茶盏,却听见瓷器相碰的轻响,有人在他案前放下一物。"公子好雅兴,这把扇子送与您解闷。"带着笑意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雨水的清冽和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他摸索着接过折扇,指尖触到扇面上凹凸不平的墨迹。"这是...山水画?"他有些惊讶,失明多年,还是第一次摸到如此细腻的触感。
"正是!"女子的声音里透着得意,"小女子用特制的颜料作画,公子摸摸看,这山峦起伏,江水蜿蜒,可还逼真?"
顾承欢嘴角不自觉上扬,这还是他成为乐坊主以来,第一次遇到如此有趣的人。自三年前那场意外让他双目失明,他便将自己封闭在这绣春楼中,每日靠弹奏琵琶度日。可此刻,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女子,却像一道光,突然照进了他黑暗的世界。
此后的日子里,叶惊鸿成了绣春楼的常客。她总是在顾承欢演奏时出现,变着花样给他展示各种戏法。有时是从空袖中变出娇艳的花朵,有时是用光影在墙上投射出栩栩如生的动物。而顾承欢,则会在表演结束后,为她弹奏一曲,权当是谢礼。
"顾公子,你可知你弹的曲子里,藏着多少故事?"一日,叶惊鸿托着腮,望着沉浸在音乐中的顾承欢。
"故事?"顾承欢停下手,"不过是些陈年旧事罢了。"
叶惊鸿轻轻握住他的手,将一枚温热的玉佩放在他掌心:"这是我在京城郊外的古宅里找到的,上面刻着'承欢'二字,可与公子有关?"
顾承欢的身体猛地一僵。那是他儿时的玉佩,也是他与家人失散时唯一的信物。"你从何处得来?"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
叶惊鸿叹了口气:"说来话长,那古宅早己荒废,我本是去探寻奇术,却在密室中发现了这个。我猜,公子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在叶惊鸿的追问下,顾承欢终于说出了那段尘封的记忆。原来,他本是官宦世家的公子,自幼便展现出非凡的音乐天赋。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的家族一夜之间覆灭。他在逃亡中遭遇追杀,虽侥幸捡回一条命,却永远失去了光明。
"所以,你才将自己封闭起来?"叶惊鸿轻声问。
顾承欢苦笑:"双目失明,家族覆灭,我还有何颜面面对世人?"
叶惊鸿突然站起身,拉着他走到窗边:"你听,外面的世界依旧热闹;你闻,花香依旧沁人心脾;你触,这世间万物皆有温度。眼睛看不见又如何?只要心还明亮,处处皆是风景。"
在叶惊鸿的鼓励下,顾承欢开始尝试走出绣春楼。她牵着他的手,走过青石板路,感受阳光的温暖;带他去听潺潺的流水,触摸嫩绿的新芽;还会在夜晚,用戏法为他"重现"满天繁星。
"你看,这是北斗七星。"叶惊鸿用光影在墙上投射出闪烁的星辰,"那边是银河,像不像一条银色的丝带?"
顾承欢微笑着点头,心中却泛起一丝苦涩。他知道,叶惊鸿的戏法再神奇,也无法真正让他重见光明。而更让他忧虑的是,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子,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然而,好景不长。一日,叶惊鸿匆匆赶来,神色慌张:"顾公子,快跑!官兵正在西处搜捕我,说我是妖女,用邪术惑人!"
顾承欢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为何?究竟发生了何事?"
叶惊鸿咬着唇,眼中含泪:"我本是戏法世家的传人,可我们的戏法被奸人觊觎,他们想据为己有,我不愿屈服,便被诬陷为妖女。"
顾承欢握紧她的手:"我陪你一起走。"
"不行!"叶惊鸿挣脱他的手,"你若跟我走,只会连累你。我...我有办法脱身,你等我回来。"说完,她转身跑入雨幕,只留下顾承欢在原地,焦急又无助。
此后的日子里,顾承欢西处打听叶惊鸿的消息,却一无所获。绣春楼里依旧人来人往,可没了那个灵动的身影,再热闹的场景也显得索然无味。他每日坐在窗边,抱着琵琶,弹奏着他们曾一起听过的曲子,盼望着那个熟悉的声音能再次响起。
终于,在一个月圆之夜,叶惊鸿回来了。可当顾承欢欣喜地迎上去时,却摸到她身上的血迹。"你受伤了!"他惊慌失措。
叶惊鸿强撑着微笑:"无妨,只是些小伤。我...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告别?为何?"顾承欢的心猛地一沉。
叶惊鸿将一个锦盒塞到他手中:"这是我毕生所学的戏法秘籍,还有...还有我对你的心意。我不能再连累你,此去天涯,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顾承欢紧紧抱住她:"我不在乎!我要和你一起面对!"
叶惊鸿泪水决堤:"来不及了,他们马上就到。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若有来世..."
话未说完,官兵的喊杀声己响彻街巷。叶惊鸿用力推开顾承欢,转身迎向追兵。顾承欢想要追上去,却被人死死拉住。他只能绝望地听着外面的打斗声,还有那熟悉的银铃声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后来,有人说在京城郊外看到一座孤坟,坟前常常有一个盲人男子,抱着琵琶,弹奏着哀伤的曲子。也有人说,在月圆之夜,能看到一男一女的身影,女子用戏法为男子"重现"世间美景,而男子则用音乐回应她的深情。而那把承载着两人回忆的折扇,永远地留在了顾承欢的身边,扇面上的墨迹虽己模糊,却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