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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正时分，日光微斜。余莺儿准时踏入景阳宫，将随行宫女扔在耳房由小卓子招待，自己由小德子请入陶然居正堂。
安陵容早己端坐主位，一派沉静安宁之态，显是候她多时。
她显然是精心装扮过的，衣饰比晨省时更为讲究些， 但眉眼间那份惴惴不安与刻意讨好的神色却更浓了。
一见安陵容，立刻屈膝深福，行了个极郑重的大礼：“嫔妾余莺儿，给瑾贵人姐姐请安！”
安陵容端坐主位，放下手中把玩的玉件，语气平和：“余答应请起，坐吧。花朝，看茶。” 花朝应声上前，引余莺儿在她左下首安坐。
月夕奉上热茶和几碟精致的宫制点心。余莺儿受宠若惊，连声道谢，只敢沾着座椅边缘坐了半个身子，捧着茶盏犹抱琵琶
酝酿片刻，这才眼圈微红开口道：“姐姐，今日……今日在景仁宫，嫔妾真是……真是……”
她似心有余悸，声音微颤，“多亏了姐姐晨省散后肯听嫔妾说话，不然嫔妾真不知如何是好。”
安陵容只淡淡颔首，未置一词。这余莺儿既是自己贴上来，值多少斤两，还得看她接下来的态度和实打实的“诚意”。
余莺儿话锋一转，切入正题：“说起来，嫔妾能有今日，还要多谢姐姐除夕夜在倚梅园里的恩典！你看……”
将腰间挂着的藕荷色荷包献宝似的捧起，“这荷包，嫔妾日日戴着，就像得了姐姐的庇护一般。”
她偷瞄安陵容神色，小心翼翼：“那夜……姐姐在梅树下，可真是……让嫔妾好生仰慕。那‘逆风如解意’的才情……嫔妾愚钝，只记得姐姐身影清雅，声音也极好听……”
安陵容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这是……在试探？ 除夕夜，她以为余莺儿至少也该瞥见了甄嬛的身影，竟似全然不知？
这看似惶惶不可终日的余答应，竟还有余力在如履薄冰中探人虚实？看起来倒是不完全如自己记忆之中那般浅薄无脑。
“除夕夜？”安陵容执起茶盏轻抿一口，语气疏淡，“我那时确收了你的梅花，离去时也听得有人吟诗，西下看了看并未寻见人影，倒是有幸面圣了。”
她话锋微转，将那荷包轻轻带过，“不过一件打赏之物，你喜欢便好。如今你也称了‘主子’，过往些许小事，不必时时记挂在心。”
余莺儿不确定除夕夜皇帝遇到的是谁，但瑾贵人那夜确实去过倚梅园，她试图用模糊的赞美来观察瑾贵人的反应，确认她是否就是皇帝要找的人，或者……是否知道内情……
遇到皇帝的是安陵容对她倒是没有影响，可却另有一个念诗的人……才是关键呐！
试探未果，安陵容又如此淡然，余莺儿有些泄气，但更添惶恐。
她眼圈一红，放下茶盏，声音带了哭腔：“姐姐……姐姐教训的是。可是……可是嫔妾这心里，实在是怕啊！”
“嫔妾出身卑微，猛然得了这泼天富贵，位份又低，在宫里……就像那无根的浮萍。今日在景仁宫，娘娘们……娘娘们看嫔妾的眼神……嫔妾……”
似是又想起晨省场景，余莺儿身体微颤。
泪珠滚滚落下，又被指间捏着的那方崭新的素帕子一抹而去，动作虽算不得粗鲁，但确实带着底层人的粗放。
动作间透出的急切与仓皇，将往日学来的丁点宫规礼数冲荡得粉碎，只剩下底层挣扎的底色，半点嫔妃该有的仪态也无。
“宫里的规矩千头万绪，嫔妾笨拙，生怕行差踏错一步。身边伺候的……也多是新拨来的，不甚得力。”
“皇上……皇上的恩宠，嫔妾自知浅薄，不知道哪天就被厌弃了。如果失了这点子倚仗，嫔妾……嫔妾在这深宫之中，只怕是……”
余莺儿豁出去了一般突然离座，跪倒在安陵容面前：
“姐姐！求姐姐垂怜！嫔妾……嫔妾想常来景阳宫，给姐姐请安，聆听姐姐教诲！姐姐是嫔妾在宫里唯一觉得亲近的人了！求姐姐……给嫔妾一处遮风挡雨的檐角！从今往后，妹妹就是姐姐手里的人，姐姐指东，妹妹绝不往西看一眼！”
安陵容垂眸俯视着脚边瑟瑟如秋蝉的身影，身形不动如山，未曾立刻抬手赐起。
清冷的目光落在余莺儿因啜泣而散乱的发髻和那抹因拭泪花了的胭脂上，脑中却是风起云涌。
这余莺儿前生是华妃马前卒，下场可谓凄凉。
其心性冲动浅薄，又出身低微，此时正似无鞘之刃，极易受人掌控驱使。
而且余莺儿的性子愚蠢冲动，若拒绝，以她此刻惶然惊惧、亟需依附的样子，她很可能立刻倒向华妃 或皇后，首接就给自己立起了一个关键时刻不管不顾的敌人。
而她因着善昆曲常有白日伴驾的机会，因而只要稍加调教，或可从她这里得知某些本不该泄露给后宫的消息？
有弊也有其利，与其让她在恐惧中胡乱投靠或做出蠢事，不如将她纳入可控范围，引导她发挥所长，既能取悦皇帝，也能为自己所用。
安陵容眸光一定，似有定论：“行了，起来吧。”
她语气放缓，带着一丝看似无奈包容的温和，“景阳宫的宫门，你想走动自然可以，倒不必说这些外道话。”
她示意花朝扶起余莺儿，“你的本分是侍奉好圣驾，莫要自扰心神。”
待余莺儿重新坐定，安陵容神色微肃：“你既求本宫提点，本宫今日便说几句实在话。”
余莺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危襟正坐，身子绷得笔首，屏息凝神。
她的惶恐不正是骤然得利，又被高位群体蔑视排斥，不知该当如何自处吗？
庇护是伞，这实实在在的指点，才是能在深宫立足的路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