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体型略小些,这辆车几乎与王车一模一样,是太子专用座驾。
车厢内的秦子楚闭目休憩,自从王后派人告诉他,秦王进了成蟜宫,他就一直在此等候。
“做错了事应该主动承认,总比被迫好。
“虽然,我并不觉得哪里有错。
“父亲责罚儿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至少表明在管教吧?
“但既然王认为我错了,那我也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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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蟜宫的围墙高耸入云,宛如一座陡峭的灰墙。
九米高的深灰色墙身投影下一大片阴影,阴暗中散发着严肃和威严的氛围。
太子的黑色高车停靠在这片影子里。
宫门两扇漆黑的大门大开,伴随着“吱嘎”
声,五匹骏马拉着车子从容不迫地走出大门,步调稳健,步伐整齐。
秦子楚听到驾车人的提示,从车内站起身,撩开车帘,轻快地跳下车,立在道路 ** 。
他抖落袍子上的灰尘,拢起双袖抬头行礼。
“儿臣知错了,请王上责罚!”
他没有提及当初因为幼子打破老廷尉脑袋而不认错,骂王后的行为。
当初,父王让他作为质子前往赵国时,他在地上痛哭求饶。
他说自已不想去,正要说明原因的时候,被父亲一脚踢开,并骂他是废物,还让人把他拽出了大门。
这时,王车停下,车帘轻轻掀开,稀疏白发的秦王缓缓伸出头。
“进来。”
“唯。”
秦子楚应声答道,小心翼翼地走进王车,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责罚。
车内的座位约有半尺高出地面,两米多长宽,铺满绫罗锦缎。
秦王仰卧其上。
车厢内一侧空无所有,另一侧放置着一套金丝楠木桌椅,椅子配有扶手和垫腰枕,上面覆盖着黑白相间的虎皮,底下还摆放着一个类似枕头的物事。
秦子楚站在右边,双腿跪地,坐在脚跟上,脊背挺直,头部微垂以表示诚心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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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秦王以手臂支撑着从床上缓缓坐起,背靠车厢壁坐着。
他打量着跪在面前的儿子,不满地问道:“有椅子不坐,你是有意要挑战寡人的威严吗?”
太子低下了头,更加恭谨地说:“儿臣不敢。”
老秦王显得很烦躁:“寡人已经下令成蟜除去那些木牌,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太子心中暗叹一声,并未言语,只是默默低头认错:“儿臣确实有错,任凭父王处置。”
老秦王冷哼了一声,接着训斥道:“这事首先是你做得不对。
成蟜都七岁了,已经懂羞耻。
你要他不穿衣服去向母后认错,这难道是一个父亲该做的?打破华阳的鸟笼不过小事一桩,何至于如此大惊小怪!成蟜立木牌的行为分明是受到你的怂恿,这事就这么结束了,不得再提!如果你有什么不满,也只好忍下。”
太子不动声色地抬眼,沉默片刻后,拱手回答:“儿臣明白。”
“至于函谷虎符,虽然是寡人给你的,但如果要推责任就说是你自已所为。
若是压不下去,你就去做渭阳君吧。”
太子轻声道:“儿臣明白了。”
秦子楚下了王车,走进了一辆外观相似但简陋许多的高车,里面只铺了一块粗麻垫子。
太子正坐在垫子上,心绪复杂。
听着外边的声音,他在心中默默地说道:
“你指责我作为父亲不该那样做,那你的做法又算什么?成蟜不仅没有告状,还帮你遮掩……”
外面王车的声音渐行渐远,秦子楚闭上了双眼。
他知道王上的意图,最棘手的问题已经被解决了。
祸事可以转为福运,这个弟弟似乎长大了些。
他听车轮辘辘,渐渐驶向帝陵。
这时他对身边的宦官韩明说道:“今日之事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是,陛下。”
“我们的郎官未必能够事事周到,你可以在成蟜身边多安排一些身强体壮的宦官和宫女。
务必确保成蟜随时有人照应,以免下次再出现两辆车同行的局面。”
“是……陛下,臣还有一事不明。”
“说吧。”
“您为什么不直接对太子明言训诫一番?再多的保护,也比不上陛下的明确态度啊。”
老秦王顿了一顿:“你认为寡人还能活多久呢?”
与此同时,在膳食宫的后室,嬴成蟜见秦王离去,走到兄长嬴政身旁,轻轻敲了他的头一下。
“爷爷和哥哥说了什么呀?”
嬴政深呼吸了一口,神情恢复正常:“等几天再告诉你。
你现在先把菜拿来吧,我现在饿得能吞下一头牛了!”
嬴成蟜吩咐厨子上菜,撅嘴站在旁边,略带遗憾地说:“如果哥哥早来十几天就好了,新年的时候能吃牛肉,阿兄习武之人,多吃牛肉最能长力气。”
嬴政笑着说:“连王后、太子都畏惧的弟弟,居然还会为了吃不到牛肉而叹息,不如给哥哥宰一头吧?”
“不行,牛不能随便杀。”
嬴政惊讶道:“连你也做不到?”
“当然能做到。”
嬴成蟜叹了口气,“但一头牛一天能耕两三亩地,一个人累死也才耕一亩。
省一点力气,多种几亩田收几石粮,就能让一个人活两三月。
随意宰牛等于是在消耗人的劳动力,我不会做这种事。”
嬴政沉默良久,未曾想答案竟然是这样。
秦 ** 室中,那个在秦国连王后和太子面子都不给的弟弟,居然会为了乎一头牛而操心。
这与他在廷尉狱中吐了又吃、吃了再吐,只为了让观刑人满意的行为简直是天壤之别。
“阿弟。”
“嗯?”
“我彻底相信你的贤名了,你真是个好人。”
“……还是夸我君子吧。”
兄弟俩正在谈话,忽然一阵香味扑面而来。
这香味其实早就存在,只是因为房门紧闭,嬴政的心思也没放在这方面,所以并没有察觉。
此时,三个宦官端着三个白玉盘,盘里冒着腾腾热气的佳肴依次进入房间。
近距离感受到这些香气,又因心中的疑问得到解答,嬴政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口水。
目光落在案上的新菜肴,从未见过的美味让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块肉。
即使口中的食物还烫得厉害,他已经大口咀嚼起来,享受从未有过的美味在味蕾上爆发。
他想找些词语来形容这份美味,想了许久:
“好吃!”
未等口中肉食吞下,他又迫不及待地夹起第二块,放进嘴里大快朵颐,筷子的动作如飞一般迅速。
见兄长一脸陶醉的样子,显然正处于最放松的状态,嬴成蟜突然开口问:“阿兄,祖父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
过了几天,他们坐在房间里。
此时嬴政正大口吃着,偶尔回应一声:“过几天再告诉你。”
嬴成蟜耸耸肩,“好啊,就当白等了。”
他直起身子,笑着挥手说,“你吃你吃,慢慢吃点吧。”
三盘子的肉很快就被清空。
嬴政唇角挂着油渍,依然意犹未尽,不好意思地一直吃剩菜里的残余。
看到弟弟叫来宦官收盘子,他急忙解释道:
“不是不想给你吃的,只是今天吃的第一批菜需要有所节制,怕第一次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想起在邯郸时见到赵国的公子赏赐给长时间没吃东西的乞丐们大量的美食,结果有些人吃撑而死,被胜利的公子取笑或杀掉,嬴政点头表示理解并放下筷子。
舔干净嘴边的油迹,拍拍肚子,嬴政重新拿起筷子。
“习武之人能多吃两盘没事。”
四名宦官再次进屋,送上四个大盘的菜品——三荤一素。
嬴成蟜调侃说:
“当然知道你胃口不错,但怕一次性让你吃饱以后,你会嫉妒我的吃相,只能干看着。”
嬴政略显尴尬,才想起弟弟可能也还没吃饭,递过去一块肉。
“平时吃东西我不挑剔,能饱就好,今日失态是因为这菜真是太好吃了。”
他把肉放进口里咀嚼着,满足的表情不言自明:
“这到底是啥肉?”
受到兄长吃相感染,嬴成蟜也尝试了一块,感觉确实特别香:
“你正在吃的是猪肉,处理得很好,没有丝毫臭味,全是香气。”
“猪肉?”
他惊讶地咀嚼着,“真的很好吃!”
“经过 ** 的,肉质更加鲜美且没有异味。”
“别逗我了,我也吃过 ** 过的猪,吃得我啧啧称奇,但这确实远远不及你说的这个美味。”
“还没说完呢。
首先把肉煮熟,然后捞出来切成薄片,再大火烧油下锅煎炸,配上烈酒,接着加入各种香料炒出香味……”
“听起来这么麻烦,怪不得味道如此美妙。
我能带些回去给我母亲试试吗?”
“当然可以,阿兄要是方便,可以请令堂来这儿一起享用。
刚出锅的时候味道最好。
我在厨房后头专门修了个小房间,就是为了能在第一时间尝到。”
“不了,我还是带给她吧。”
他们吃完后,嬴成蟜嘱咐厨房多做了四道菜装入食盒,又找了一个御者,驾车送哥哥去找赵姬,特别叮嘱他务必返回成蟜宫。
“我们并不怕事,只是不值得去惹是非。”
秦王宫中,唯有公子成蟜的宫殿规则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