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月光的光晕照的屋子里也亮堂堂的。
潘玉铺好了自己的被褥——就在匡连海旁边,这土炕本就不大,两人并排躺着,中间几乎只隔着一拳的距离。
匡连海看着她的动作,眉头猛地蹙紧,眼中再次浮现出强烈的震惊:“你……睡这里?”
他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
潘玉铺被子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故作轻松地“嗯”了一声,声音闷闷的。
“不然呢?家里就三间屋子,一间堆满了杂物当柴房了,一间是厨房灶间,就这一间能住人的卧房。”
她顿了顿,转过身,脸上故意带上几分委屈和黯然,垂着眼睫,“师兄要是觉得不合适……那……那我去柴房将就一晚好了。”
说着,作势就要抱起自己的被褥。
“不行!” 匡连海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急促。
那柴房他白天扫过一眼,阴暗潮湿,堆满了农具和柴禾,连个正经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怎么能住人?
更何况……他怎么能让她去睡那种地方?
匡连海看着她低垂的、显得格外柔弱的侧脸,心头一阵揪紧,那点因擦洗带来的强烈抗拒,在她这故作委屈的姿态下,竟奇异地被压下了一大半。
是啊,她为了救他,连千金小姐的身份、锦衣玉食都抛下了,住在这破茅屋里,日夜操劳……
他还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再去苛责师妹她睡哪里?
“……柴房……不能住人。”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和更深的自责,“你……留在这里。”
话虽如此,他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炕里侧挪了挪,试图拉开那点可怜的距离。
潘玉背对着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又迅速抿平。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师兄舍不得!
她抱着被褥,慢吞吞地转回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我很委屈但我很懂事”的表情:“真的可以吗?师兄……会不会觉得……”
“睡吧。” 匡连海打断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每多说一句,那份尴尬和无力的感觉就加深一分。
他率先躺下,背对着潘玉,面朝墙壁,将自己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
潘玉悄悄松了口气,也吹熄了油灯,摸索着在炕沿躺下。
黑暗中,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却变得格外敏锐。
狭小的土炕上,两人都僵硬地平躺着,如同两块被精心摆放的木板,中间那道窄窄的空隙,此刻却像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寂静笼罩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以及两人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的呼吸声。
潘玉睁大眼睛望着漆黑的屋顶,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给他擦洗时的每一个细节——他绷紧的肌肉线条,微凉的皮肤,还有他闭着眼时那浓密颤抖的睫毛……脸颊又开始发烫。
她用力闭了闭眼,试图驱散这些画面,可身体却僵硬得一动不敢动,生怕碰到旁边的人。
匡连海也同样毫无睡意。背后的存在感如此强烈,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微弱暖意,还有那属于她的、淡淡的、混合着皂角和汗水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飘过来,萦绕在鼻尖。
这气息让他心绪烦乱。
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可大脑却异常清醒,像被无数根细密的针反复刺扎着。尴尬、难堪、自责、无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贪恋——贪恋这份近在咫尺的温暖和守护。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淌,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
两人都维持着僵硬的姿势,连呼吸都刻意放轻、放缓,仿佛生怕惊扰了对方,也惊扰了这层薄如蝉翼的平静。
同榻而眠,本该是最亲密无间的距离,此刻却成了最煎熬的咫尺天涯。
不知过了多久,潘玉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面朝着匡连海的背影。
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微微弓起的轮廓。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将脸颊轻轻贴在枕头上,鼻尖几乎要碰到他散落在枕上的发丝。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药味的清冽气息更清晰了些。
匡连海在她翻身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绷得更紧。
他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带着温度和重量,落在他背上。
那目光仿佛有实质,灼得他后背发烫。
匡连海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清醒和克制。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得太深。
每一次吸气都像是饮鸩止渴,将那属于她的、带着温度的气息吸入肺腑,搅动得他五脏六腑都不得安宁,每一次呼气又仿佛带着滚烫的烙印,灼烧着他紧绷的神经。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潘玉的存在感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他紧绷的背脊上。
“师兄……” 潘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你睡了吗?”
匡连海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没。”
一个字,仿佛就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哦……”
潘玉应了一声,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默再次弥漫开来,比刚才更加粘稠。
过了片刻,她又像是怕冷场般,没话找话地低声问:“伤口……还疼得厉害吗?师兄你要不要……再喝点水?”
“……不用。”
匡连海的声音更哑了,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紧绷感。
他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更多的水!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爬行。
匡连海感觉自己的小腹越来越沉,越来越胀,一种熟悉而急迫的生理需求如同涨潮般汹涌袭来,不容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