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与木偶

第十四章 野火的回响

加入书架
书名:
野火与木偶
作者:
赐梦茶
本章字数:
9756
更新时间:
2025-06-21

黑暗再次合拢。厚重的隔音门隔绝了外面那架沉默战争机器的嗡鸣,也隔绝了那无声硝烟带来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林溯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怀中那把破碎的旧吉他残骸像一块冰,汲取着他仅存的热量。脏污的纱布下,伤口在每一次心跳时都传来麻木的钝痛。

嗡……嗡……嗡……

外界的震动被削弱了,却依旧顽固地穿透厚重的隔音层,如同遥远战场传来的、沉闷而规律的战鼓。这声音,与几个小时前那场彻底失控的毁灭风暴后,心死如灰的麻木截然不同。它不再仅仅是噪音,更像一种冰冷的宣告——一场以他的名义发动、却将他排除在外的战争,正在沉默地进行。而他,只能抱着破碎的墓碑,蜷缩在黑暗的角落,做一个无能的旁观者。

渺小。无力。多余。

这三个词如同冰冷的铁钉,反复钉入他早己千疮百孔的意识。

他闭上眼,试图沉入更深、更彻底的虚无。但那嗡鸣,那门外依稀可闻的、被地毯吸收的急促脚步,那属于陆宸的、凌厉如刀的意志——“告!告到底!”——却像跗骨之蛆,驱之不散。他看到了那架战争机器的冰冷与高效,看到了那种指向明确的毁灭力量。保护?不,那更像是……一种更高级的、属于规则制定者的愤怒宣泄。而他,林溯,不过是这场宣泄的由头,是棋盘上一颗被利用、被牺牲的弃子。

自我厌弃的毒液,无声地侵蚀着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他抱着冰冷的吉他残骸,额头抵着琴箱上那道最深的旧划痕,身体因为寒冷和绝望而微微颤抖。就在意识即将滑入彻底黑暗的深渊时——

嗡……嗡……嗡……

那持续不断的震动,似乎被另一种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声音覆盖了。

不是来自地面或墙壁的物理震动。

是……声音?

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的叹息,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顽强地钻入他混沌的听觉。

像是……哼唱?

林溯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感官瞬间被调动!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心脏在死寂的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那声音太微弱了,模糊不清,被厚重的隔音层和持续的嗡鸣层层过滤。他努力捕捉,像在沙漠中寻找最后一滴水。

断断续续的……几个音节……一个……熟悉的……旋律轮廓?

嗡鸣声似乎短暂地减弱了一瞬。

那模糊的哼唱声,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丝微光,清晰地抓住了林溯的神经!

> “……泥……森林……囚禁着……谁的梦……”

嘶哑的、气若游丝的、带着病中虚弱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是《野火》!

是他那首在雨夜里嘶吼、在聚光灯下失控、承载了他所有愤怒与挣扎的《野火》!

但这哼唱……不是他!

是……是母亲的声音!

林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在下一秒被滚烫的烙铁灼烧!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中徒劳地睁大,死死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门口!声音来自门外!来自那个被放在门口的保温食盒附近!

母亲?!

不可能!她应该在医院!她病得那么重!她怎么会在这里?!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不顾双腿的麻木和伤口的剧痛,踉跄着扑向门口!裹着纱布的右手颤抖着,摸索着冰冷的门把手,用力一拉!

“咔哒!”

门开了。

走廊惨白的光线再次涌入,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目光急切地扫向门口的地面。

保温食盒还在原地。

旁边,多了一个小小的、老旧的便携式蓝牙音箱。音箱的指示灯微弱地亮着蓝光。

那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哼唱声,正是从这个小音箱里传出来的。

> “……霓虹……闪烁……掩盖了……谁的痛……”

声音依旧微弱,带着电流传输的细微杂音,却无比清晰地钻进林溯的耳朵里!是母亲!千真万确!是她那被病痛折磨得虚弱不堪、却依旧带着抚慰力量的嗓音!她在哼唱他的歌!他那首充满了愤怒和挣扎的《野火》!

林溯像被钉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蓝色音箱,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景象。陆宸!一定是陆宸!他找到了母亲!他做了什么?!他把母亲怎么样了?!为什么要让母亲唱这首歌?!是为了坐实“卖惨”的罪名?还是为了……更恶毒的利用?!

一股混杂着滔天愤怒和巨大恐惧的寒流瞬间冲垮了他!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裹着纱布的右手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狠狠抓向那个发出声音的小音箱!他要砸了它!他不能让母亲的声音成为这场肮脏游戏的工具!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音箱冰冷的塑料外壳时——

音箱里,母亲的哼唱声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一个更加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传来,不是哼唱,是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沉重的喘息和咳嗽,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温柔和……力量:

“阿溯……咳咳……妈听见了……你的歌……”

林溯的动作瞬间僵在半空!指尖距离音箱只有毫厘!他像一尊突然被施了定身咒的石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在……在医院……广播里……放的……咳咳……”母亲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次咳嗽都像刀子割在林溯心上,“护士……小刘……给我听的……说……是我儿子的歌……上……上电视了……”

林溯的呼吸骤然停止!他想起小柯提过,工作室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公关,所有渠道都在推送证据……难道……难道连医院的内部广播都……

“歌……好吵……咳咳……不像你……小时候……给我唱的……”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的笑意,像是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但……妈听出来了……那里面……有火……”

“烧啊……烧不尽……这野草般的念头……管他明天……有没有粥……”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力量,竟断断续续地、艰难地唱出了下一句歌词!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个破碎的音符都带着剧烈的喘息和咳嗽!嘶哑!走调!却充满了林溯从未在她身上感受过的、一种源自生命本身的、野草般的韧劲!

> “喉咙嘶哑……也要吼……骨头……咳咳咳……骨头折断……脊梁也不能……佝……”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在剧烈的咳嗽和喘息中挤出来的,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又像惊雷般炸响在林溯的耳边!

“妈……妈没读过……什么书……不懂……那些大道理……”母亲的声音虚弱下去,带着深深的疲惫,却依旧清晰,“但妈……活了大半辈子……知道……人活着……就得……有股劲儿……”

“像……像草……石头缝里……也要……钻出来……”

“你……你的火……别……别让它……灭了……”

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蓝牙音箱里电流细微的滋滋声。

林溯僵在原地,保持着伸手抓向音箱的姿势,一动不动。时间仿佛凝固了。走廊惨白的光线落在他身上,照亮了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那是刚才绝望的恸哭留下的痕迹,此刻却被新的、滚烫的液体无声地覆盖。

母亲嘶哑的、走调的、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唱出的那句“骨头折断,脊梁也不能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的灵魂最深处!那不是指责,不是失望,是理解!是共鸣!是比他更深的苦难中淬炼出的、最纯粹的生命力!

他看到了。看到了母亲躺在病床上,忍受着透析的痛苦,听着广播里他那首狂暴的、充满争议的噪音,却努力地、笨拙地想要理解他,想要抓住他音乐里那点不肯熄灭的“火”!她不懂技巧,不懂规则,不懂那些网络上的腥风血雨,她只听到了——她的儿子,在燃烧!在挣扎!在试图挺首脊梁!

而他呢?他在干什么?

躲在黑暗里自怨自艾?抱着破碎的吉他自暴自弃?用自毁来对抗世界的恶意?甚至……想要砸碎母亲用尽全力传递过来的声音?!

“废物……玻璃渣……一文不值……”

陆宸冰冷的话语再次回响,此刻却像是对他最无情的嘲讽!他不仅砸碎了自己的琴,更险些砸碎了母亲试图递给他的那根救命稻草!

巨大的羞愧感如同海啸,瞬间将他吞没!比网络上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加沉重,更加锋利!他辜负了那把1962年老琴承载的厚重历史,辜负了陆宸(哪怕带着利用)递出的平台,更辜负了母亲在病榻上为他燃起的、那点微弱却无比坚韧的……野火!

林溯猛地收回僵在半空的手!那裹着脏污渗血纱布的手,此刻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他不再看那个小小的音箱。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

他低下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那只裹着纱布、象征着失败和自毁的手。然后,目光缓缓移向怀中——那把冰冷的、琴颈断裂、琴身扭曲的旧吉他残骸。

黑暗中,母亲嘶哑却执拗的歌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 “……骨头折断……脊梁也不能……佝……”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混杂着极致的羞愧、痛苦和一种被彻底点燃的、不顾一切的决绝,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冰冷绝望的废墟深处,轰然爆发!

他不再犹豫。

在走廊惨白的光线下,在远处工作室无声战争的嗡鸣背景中,林溯猛地转过身,抱着那把破碎的旧吉他残骸,踉跄着,却无比坚定地,一头重新扎进了那片属于他的黑暗琴房!厚重的隔音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黑暗再次笼罩。

但这一次,黑暗中响起的,不再是压抑的呜咽,也不是徒劳的刮擦。

是沉重的、踉跄的脚步声。

是物体被粗暴拖拽的摩擦声。

最后,是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

林溯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瘫坐在黑暗中。那把破碎的旧吉他残骸,被他小心翼翼地、如同安放战友遗骨般,轻轻放在了脚边的地上。

然后,他伸出那只裹着脏污渗血纱布的右手,颤抖着,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决绝,摸索着,探向黑暗中某个方向——那里,静静躺着另一把破碎的、来自1962年的残骸。

黑暗中,他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沼泽梣木那温润却冰冷的裂痕,触碰到了奶油色拾音器盖板的尖锐碎片,触碰到了那根根扭曲断裂的琴弦……

他紧紧握住了其中一块最大的、属于琴颈的枫木碎片。木质坚硬而冰冷,断裂处的木茬刺着掌心。

没有琴弦,没有拾音器,没有共鸣箱。

只有一块冰冷的、破碎的木头。

林溯将它死死攥在手中,如同握住一把残破的匕首,抵在自己的心口。他闭上眼,深深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尘埃的味道涌入肺叶。

下一秒,一个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岩石的、从灵魂最深处挤压出来的低吼,伴随着他右手裹着纱布的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捶打在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

**“咚!”**

肉体撞击的闷响,在死寂的黑暗中如同惊雷炸开!

紧接着,是那嘶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咆哮的歌声,撕裂了黑暗的帷幕,带着滚烫的血腥味和不顾一切的疯狂,轰然炸响:

> “水——泥——森——林——!!!”

(咚!拳头再次狠狠捶胸!)

> “囚——禁——着——谁——的——梦——!!!”

(咚!)

> “霓——虹——闪——烁——!!!”

(咚!)

> “掩——盖——了——谁——的——痛——!!!”

没有吉他!没有旋律!没有伴奏!

只有血肉之躯作为唯一的乐器!只有那裹着纱布、渗着血的拳头,一次次沉重地、如同战鼓般擂击在胸膛!每一次捶打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却爆发出远比任何乐器都更原始、更野蛮、更充满生命痛感的节奏!

嘶吼的歌声在顶级隔音的狭小空间里疯狂冲撞、反弹、叠加!声音嘶哑、破碎、走调,却蕴含着一种足以焚毁一切绝望的、最本真的生命力!它不再仅仅是愤怒的宣泄,它是母亲病榻上那微弱哼唱的回响!它是陆宸工作室那沉默战争机器的冰冷震动在他灵魂深处的投射!它是被逼入绝境后,用断骨残骸作为武器、也要发出最后嘶吼的野火!

> “烧——啊——!!!”

(咚!)

> “烧——不——尽——这——野——草——般——的——念——头——!!!”

(咚!咚!咚!)

> “管——他——明——天——有——没——有——粥——!!!”

(咚!)

他嘶吼着!捶打着!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将所有的屈辱、愤怒、羞愧、绝望、以及被母亲歌声点燃的那点不肯熄灭的火焰,全部灌注进这血肉铸就的、最简陋也最强大的乐器里!

黑暗的琴房,成了一个最原始的祭坛。祭品是破碎的琴骸,是渗血的纱布,是一个濒临崩溃的灵魂。而献祭的火焰,是那一声声用生命捶打出的、如同野火燎原般的嘶吼回响!它在厚重的隔音层内疯狂燃烧,试图烧穿这绝望的黑暗,向那个无声的战场,向病榻上的母亲,向所有试图将他碾碎的力量,发出最后的、不屈的咆哮!

错乱章节催更!
返回
指南
快捷键指南
全屏模式
上下移动
换章
加入书架 字号
调整字号
A-
A+
背景
阅读背景
错乱漏章催更
  • 新书推荐
  • 热门推荐
  •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