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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残雪尚未化尽，将军府门前的两盏喜灯在寒风中摇摇欲灭。萧明瑟踩着碎玉般的残雪而来，鎏金婚服上的银线凤凰早己褪了光泽，东珠璎珞在胸前晃出细碎的光，却映不透她眼底的死寂。
门房看见她时，几乎不敢相认。往日高傲的长公主，此刻鬓发凌乱，婚服下摆沾满泥雪，凤冠上的九翚金钗歪在一旁，唯有腰间那枚凤纹玉佩，还固执地泛着冷光。
"阿砚在吗？" 她的声音轻得像雪，却惊起檐角栖息的寒鸦。绕过照壁的瞬间，她看见正堂中央悬着的素白灯笼 —— 那是为苏挽月设的灵堂。沈砚冰身着素衣，正对着灵位擦拭寒戟，戟尾红缨穗垂落地面，扫过青砖上未干的泪痕。
"明瑟？" 沈砚冰的声音像被冰棱划过，寒戟 "当啷" 落地，惊碎了灵前的烛台。他望着她身上的婚服，想起三日前在云岭山，苏挽月的体温渐渐消散时，也是这样刺目的白。
萧明瑟从袖中取出锦盒，里面躺着两枚玉佩：一枚是沈砚冰幼时送她的双鲤佩，玉色温润如昔；另一枚是她珍藏十年的凤纹佩，雕工精细却布满裂痕。"还给你。" 她的指尖抚过双鲤佩的鳞纹，那里还留着他幼时握过的温度。
沈砚冰接过锦盒，触到盒底的 —— 是泪痕浸透过的痕迹。他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在冷宫的梅树下，他将钓来的红鲤刻成玉佩送给她，说 "明瑟姐姐戴这个，就像带着太液池的水"。如今红鲤玉佩依旧，太液池的水却早己冻成了冰。
"阿砚，" 萧明瑟忽然笑了，笑声比檐角冰棱更碎，"你看，我们的玉佩终究成不了双。" 她指向沈砚冰腰间的雪梅佩，那是苏挽月的遗物，玉坠上的血渍己凝成暗褐，像朵永不凋零的花，"她赢了，赢在你看她时，眼里有光。"
说话间，她忽然解下凤冠。九只金翟振翅欲飞，却在落地时发出刺耳的响，东珠散落满地，滚进灵堂的阴影里。萧明瑟望着沈砚冰震惊的眼神，忽然想起册封长公主那日，母妃为她戴上这顶凤冠，说 "明瑟，这天下最尊贵的冠，能护你一世无忧"。
"知道我为何调换雪参吗？" 她蹲下身，捡起一枚东珠，映出自己苍白的脸，"因为我害怕，害怕你眼中的光，从此再不会落在我身上。" 泪水砸在东珠上，溅起细小的涟漪，"可现在我懂了，有些光，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我。"
沈砚冰望着她卸去华服的模样，忽然看见幼时那个在冷宫为他偷蜜饯的小女孩。她的裙摆还沾着当年被皇后责罚时的血渍，却笑着说 "阿砚别哭，姐姐不疼"。如今她真的不疼了，因为心早己千疮百孔。
灵堂外的梅树忽然折断一枝，积雪簌簌而落。萧明瑟站起身，从袖中取出半片绿萼梅 —— 是从沈砚冰母妃妆匣里偷的，如今花瓣早己风干，却还带着十年前的香气。"贤妃娘娘的梅，" 她轻轻放在灵位前，"该还给她了。"
沈砚冰看着那片梅瓣，忽然想起母妃临终前的话："阿砚，要像雪顶红般活着。" 可雪顶红开在祁连山的岩缝里，而眼前的萧明瑟，却像太液池里的红鲤，困在皇权的池塘里，渐渐失去了游动的力气。
"对不起，" 萧明瑟转身走向风雪，婚服的拖尾在雪地上划出深深的痕，"我终究活成了母妃的模样，用阴谋换爱，用伤害证明存在。" 她停在照壁前，指尖抚过 "镇北将军府" 的匾额，"阿砚，以后的路，你要带着她的光，好好走。"
雪越下越大，沈砚冰望着手中的两枚玉佩，忽然发现双鲤佩的鱼眼处，刻着极小的 "明瑟" 二字 —— 是他幼时笨拙的笔迹。而雪梅佩的背面，苏挽月曾用银针刻过 "阿砚"，此刻在掌心交叠，像两段永远无法重合的年轮。
灵前的烛火突然明灭，映得寒戟上的血痕格外清晰。沈砚冰忽然想起苏挽月绣的平安符，想起她临终前说的 "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原来有些人，用一生的执念，终究换不来一次回头，而有些人，用瞬间的温暖，便刻进了骨髓。
萧明瑟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风雪中，唯有凤冠上的金翟还在雪地里，望着将军府紧闭的大门。沈砚冰将两枚玉佩收入锦盒，与雪梅佩放在一起，忽然觉得掌心的温度，再也暖不化这三枚玉佩的寒凉。
是夜，凤仪殿的宫灯全数熄灭。萧明瑟蜷缩在妆镜前，望着镜中未卸的残妆，忽然笑了。她取出沈砚冰退还的龙纹佩，与自己的凤纹佩放在一起，玉佩相触的声响，像极了幼时太液池冰面开裂的声音。
"母妃，" 她对着虚空低语，"原来这世上最锋利的刀，不是朱砂，不是毒草，是爱而不得的执念。" 指尖划过镜中自己的眉眼，那里曾与沈砚冰有过无数次对视，却从未映出过他眼底的深情。
雪，还在下。将军府的灵堂里，沈砚冰握着三枚玉佩，望着窗外的梅枝。他知道，有些故事早己写在初遇的雪顶红里，有些缘分终究断在染血的凤冠下。而他，将带着这些玉佩，带着那些温暖与疼痛，在这乱世中，继续走下去，如同祁连山上的雪顶红，在岩缝里扎根，在风雪中绽放，用一生的时光，祭奠那些逝去的爱与恨。
凤冠坠地的声响，终究消散在历史的风雪中。而那些关于爱、关于恨、关于执念与释然的故事，却如同雪顶红的种子，永远埋在了沈砚冰的心底，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