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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十七年暮春，朱雀大街的垂杨柳垂下万千银丝，柳絮如雪般纷飞，沾在得胜归来的镇北军将士的甲胄上，将染血的征衣蒙上一层苍白。沈砚冰骑着青骢马走在队伍最前端，头盔上褪色的红缨穗随风轻扬，宛如他心中不灭的执念，在喧嚣的迎接声中，独自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金銮殿内，鎏金屏风折射着正午炽热的阳光，将整个大殿照得辉煌而肃穆。沈砚冰身披战甲，跪在玉阶之下，甲胄的阴影在地面拉得很长，仿佛他这些年征战的漫长岁月。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目光落在他胸前新添的狰狞刀疤上，那是天狼阵中留下的印记，也是他浴血奋战的勋章。
“沈爱卿此次北上，力挽狂澜，解北疆之危，实乃我大胤朝的擎天玉柱。” 皇帝的声音带着难得的柔和与赞赏，“朕欲封你为骠骑大将军，赐黄金万两、宅邸百间，良田千亩，望你能继续为朝廷效力，保我大胤江山永固。”
殿中群臣纷纷颔首，赞叹之声此起彼伏。唯有齐王李承煜沉默不语，他望着沈砚冰腰间那枚破碎却依然佩戴着的雪梅佩，心中满是感慨。他知晓沈砚冰这些年的苦，也明白他心中那份难以释怀的执念。
沈砚冰却重重叩首，甲胄撞击地面，发出清越的声响：“陛下隆恩，末将感激涕零。但末将恳请解甲归田，回祁连山为苏挽月守墓。”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皇帝手中的玉笏 “当啷” 一声落在御案之上，东珠流苏剧烈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沈爱卿，你正值壮年，且战功赫赫，正是大展宏图之时，岂可埋没于山林之间？”
沈砚冰抬起头，目光穿过缭绕的香烟，落在殿角的铜鹤香炉上。烟雾朦胧间，他仿佛又看到了苏挽月在药庐中忙碌的身影，她手持药铲，认真地熬煮着草药，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陛下，末将半生戎马，历经无数战火，所求不过是天下太平。如今匈奴己退，北疆己定，百姓可免受战乱之苦。” 他缓缓摸出贴身收藏的平安符，素绢上的寒戟与采药篮图案己有些模糊，却依然清晰地刻在他的心里，“末将只想回到祁连山，看看那里的雪顶红是否开得如她所愿，在她的墓前，守着那些与她共度的回忆。”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在崇文门上，为古老的城楼镀上一层金色。沈砚冰的车队缓缓向城门口移动，即将踏上归乡之路。他骑在马上，望着城楼上斑驳的匾额，心中感慨万千。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之声。沈砚冰勒住缰绳，转身望去，只见萧明瑟身着一袭素色罗裙，未佩戴任何华丽的珠翠，唯有鬓间别着一朵白蝶兰，清雅素淡，倒与苏挽月生前喜爱的野菊有几分相似。
“阿砚。” 萧明瑟的声音轻如飘飞的柳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走上前来，递出一个绣着双鲤纹的锦囊，“这是我母妃当年从波斯带回的冰蚕丝，用它制成衣物，可护你免受山岚之苦。”
沈砚冰伸手接过锦囊，指尖触到内侧凹凸不平的字迹。借着阳光细看，竟是 “雪顶红开时，便是归期”，那工整的小楷，分明是苏挽月的笔迹。他心中一颤，抬眼望向萧明瑟，只见她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释然，有不舍，还有一丝淡淡的羡慕。
两人相对而立，一时无言。城楼之上的风铃突然叮咚作响，惊起一群白鸽，扑棱棱地掠过晴空。这清脆的铃声，仿佛也在诉说着那些难以言说的过往。沈砚冰的思绪不禁回到了童年时光，那时他们都还年少，在冷宫中，萧明瑟曾为他补衣裳，针尖刺破手指，她却只是笑着说：“阿砚的甲胄太破，姐姐给你绣条锦鲤，保你平安。” 如今，锦鲤犹在，可岁月却早己改变了太多太多。
“明瑟，” 沈砚冰打破了沉默，声音混着城门开启时的吱呀声，“忘了吧。这世间最难得的，是求仁得仁。你看，” 他抬手指向远处连绵的青山，“祁连山的雪，该化了。”
萧明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轻轻点头，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微笑：“阿砚，你说得对。有些执念，该放下了。你此去，一定要好好的。”
出了城门，车队行至灞桥。沈砚冰勒住缰绳，望着桥下潺潺的流水。清澈的水面倒映出他的身影，恍惚间，水中又出现了另外两个人的幻影。那是苏挽月，她正笑着，伸出手，与他相握，两人一同辨认着药草；还有萧明瑟，她坐在琼华楼中，优雅地为他斟酒，眼中满是倾慕。画面一转，又出现了母妃的面容，她在景仁宫中，温柔地为他系上玉佩，叮嘱他要平安归来。
这些美好的回忆如同泡影，随着桥下的水波荡漾，碎成粼粼波光，最终消失不见。沈砚冰轻叹一声，心中满是怅然。
“将军，时辰不早了，该启程了。” 陈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沈砚冰点了点头，正要策马前行，却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回头望去，只见萧明瑟的贴身侍女翡翠，骑着一匹快马，手中捧着一个檀木盒，神色焦急地向他奔来。
“沈将军！” 翡翠勒住马，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公主说，这是苏姑娘留在宫里的《太医院手札》，还有……”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一支银簪，簪头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雪顶红，正是苏挽月初入京时别在发间的那支。
沈砚冰颤抖着双手接过银簪，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想起在云岭山的山洞中，苏挽月用这支银簪，在石壁上刻下 “山月照人归” 五个字时的专注神情。簪尾还刻着一行小字：“愿君此去，永无寒夜。” 看着这熟悉的字迹，他忽然明白，萧明瑟终究是懂他的，懂他对苏挽月的深情，也懂苏挽月对他的心意。她选择以这种方式，成全他的执念，也放下自己的执着。
沈砚冰将银簪紧紧握在手中，转身望向京城的方向。此刻，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古老的城墙上，为这座承载了太多故事的城池，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他深吸一口气，毅然回头，向着祁连山的方向，缓缓策马而去。身后，灞桥的柳丝在风中摇曳，仿佛在为他送别，又像是在诉说着那些未完的故事。而前方，祁连山的雪顶红，正等待着他的归来，在那片宁静的天地间，有他的思念，有他的回忆，更有他余生的归宿。
